“收复俄占领土”：闹剧背后的中俄裂痕

美游

“收复俄占领土”：闹剧背后的中俄裂痕

日前，一则消息席卷了中国各大媒体以及社交网络：11月4日，吉林省珲春市树立新中俄界碑，俄罗斯按照1993年归还中国4.7平方公里土地。这则题为“俄4.7平方千米土地重归中国 5处界碑落成”的消息一经公布，毫不意外地在中国舆论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但这次舆论风暴并未发酵太久，就遭当头一盆冷水浇熄。11月7日，俄罗斯卫星新闻网引述俄边防部门消息，否认将乌苏里斯克附近4.7平方公里转交给中国，珲春市委随即也澄清称，有关媒体所报道的“俄罗斯4.7平方千米土地划入中国”的消息不严谨，该地树立的只是地名碑，不是界碑，并且该消息也并非出自珲春市政府。11月10日，俄罗斯外交部再次向媒体表示，俄中两国间不存在领土争议，有关“俄方向中国转交4.7平方千米土地”的说法是虚假消息。“俄中确定边界后，边界线走向未发生过变动”。

从目前能够查询到的公开信息来看，这件事只是一起媒体乌龙事件，然而，它为何引发了俄罗斯方面如此强烈的反应？

一场巧合引发的闹剧

毋庸讳言，中俄边境领土问题对两国任何一方民众而言都极为敏感，被沙俄强行侵占的北疆150万平方公里领土始终是中国人心口拔不掉的一根刺，而出于对远东甚至西伯利亚安全的担忧，俄罗斯人同样对与中国走得过近满怀警惕。因而，瑚布图河畔这区区4.7平方公里地盘虽小，却同时触发了中俄两国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

其实在中国方面最初对此事的媒体报道中，已经写明了事件原委，所谓的乌苏里斯克附近4.7平方公里并非新近归还给中国，而是早在1993年便划入。1993年，中俄两国重新勘定东部边界，在吉林省珲春市春化镇东北部瑚布图河畔，从俄罗斯划入中国4.7平方公里土地。自此之后，中俄边界经过双方数次反复确认，已经不存在任何领土争议。具体到本次事件当中，珲春市不过是按照2014年中国国务院的批示，重新树立了当地地名碑而已。

中俄边境新立五座界碑

但是，中国媒体误将地名碑当做界碑，又大肆渲染俄罗斯将沙俄侵占土地交还中国的做法，将俄罗斯方面推进了极为被动的境地。消息发布之后的两三天内，在中国网友热议此事时，俄罗斯仍然对此事一无所知，而等到俄罗斯媒体注意到中国国内的舆论热潮，开始向政府方面查询报道真实性时，“返还土地”之说才终于在俄罗斯社会炸开了锅。这种时间差造成俄方反应严重延迟，也让俄罗斯国内民族情绪有了充分发酵的机会。

更加致命的是事件发生的日期。恐怕无论是决定在11月4日树立新地名碑的珲春市政府，还是误解了事件真相的中国媒体人，都没有想到这个日期对于俄方来说敏感之至。11月4日是俄罗斯“民族统一日”，这是沙俄帝国时代的一个国家节日，2005年由俄罗斯联邦政府宣布恢复，比起纪念17世纪波兰-莫斯科战争结束这一原初历史意义来，民族统一日在最近几年获得的内涵更加重要：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在每年的11月4日都会举行大规模游行，这逐渐让民族统一日变成了特属于俄民族主义团体的特殊纪念日。

今年11月4日，俄罗斯全国范围内照例举行民族主义者的大规模游行，仅莫斯科游行规模就达8.5万人，将国内民族情绪推到了一个高点。游行和集会带来的亢奋情绪尚未完全散去，就发生了这场“返还土地”的乌龙闹剧，几乎所有俄罗斯媒体在报道此事时都特别注明了“一片土地在民族统一日被返还给北京”，这对俄罗斯社会造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乌龙暴露中俄关系短板


如果回顾俄罗斯在华媒体对珲春地名碑事件的原始报道，会发现它们除标题以外，与中国媒体在内容上并无太大出入，这也验证了中俄之间在这一问题上并无实质分歧，俄罗斯外交部对此专门作出澄清，用意显然也不在于再次确认中俄边界线位置。

追本溯源，俄罗斯民众对此事反应过激的根本原因在于，正如去年中俄签订的天然气大单在俄罗斯国内引发了多种“中国在俄势力扩张”的惊呼一样，中国与昔日“老大哥”之间逐渐拉大的经济和国力差距注定了双方的合作关系难以实现平衡，而近年来越走越近的中俄关系，则更进一步地刺激了俄罗斯人在苏联解体后极为敏感的自尊心。夺自中国之手的远东土地的未来归属问题，也由此频频变成中俄两国爆发猜疑和提防的主要导火索。

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共产党议员别斯帕罗夫（Vladimir Bespalov）在就此事接受媒体采访时不但表示滨海边疆区议会对“返还土地”一事一无所知，并且直言不讳地提出，“中国曾多次试图通过改变边界侵占俄罗斯土地”，毫不掩饰这种担忧的存在。俄罗斯政治分析师别尔科夫斯基（Stanislav Belkovsky）甚至宣称，尽管俄罗斯目前试图讨好中国，但中国“并非可以依赖的好伙伴”。

而中国一部分媒体对“土地返还”一事信以为真，并将之解读成中俄友好达到新高的做法，则适得其反地导致一部分俄罗斯人开始怀疑俄罗斯政府是在用出卖国土的方式换取中国的欢心。《环球时报》英文版对此事发布的评论标题为“界碑标志着新的中俄友好”，更引述中国外交学院俄罗斯研究教授高飞（音）的评论称，最终树立界碑确认边界变动意味着“两国之间的互信与合作已经发生显著改善”，这些评论被俄罗斯媒体大量引述，看在本就心存疑虑的俄罗斯人眼中，却不免已经变了味道。

回想2015年年初，另一则同样在中国网络上引发巨大反响的消息“俄罗斯将无偿配送远东土地”随后也被证明为中国媒体误读，事件发展与本次“返还土地”事件颇有相似之处。今天的俄罗斯对于中国的态度十分复杂，在远东问题上尤甚，而当“返还土地”之说让中国人想起了北疆150万平方公里国土遭俄强占的旧账之时，中国方面爆发出来的要求俄罗斯归还海参崴、库页岛等地的激烈呼声则对俄罗斯民众本就十分强烈的担忧心态形成了新一重刺激。以此来看，俄罗斯外交部紧急出面“灭火”，实乃不得已下的应急措施，而当类似闹剧在远东一再上演，也必须意识到，仅仅是由政府出面一再“辟谣”，并非长远解决之道。


(霍娜 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