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华人的烦恼：我到底该爱哪个国？

行者

海外华人的烦恼：我到底该爱哪个国

陈希我

“爱国，我该爱哪个国？想想我当年为什么出来，是现在这个国家给我机遇，让我事业有成。”这是我听到的海外华商最尖锐的表达。本文摘自2015年10月10日陈希我的博客，原题为《“出中国记”之：他们的国》。

陈希我按：“出中国记”是我在《南方周末》的专栏，《他们的国》是其中一篇，但稿子被毙了。我不知是否还适合放在“出中国记”这总标题之下？

在国外，说自己是中国人，往往要被问：大陆？台湾？有的甚至还问中国还是台湾？确实，中国人的事外国人难以拎清，比如同是华侨组织，他们的祖国认同是不一样的，有的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有的则认中华民国。每到10月，外国人就会看到两种“国旗”：1日，五星红旗，10日，青天白日满地红。我就被问过：到底哪个是你们的国旗？

升五星红旗的，习惯上被认为“亲共”，现在不这么说了，说“亲大陆”；而升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则被称为“亲台”。但亲谁，似乎也未必都是意识形态之争。华人以谋生为天职，政治意识是很淡薄的，只不过有人是1949年以前出来的，无可选择地拿着中华民国护照；有的是之后的，自然就拿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当然拿着中华民国护照的，也可能受着台湾的资助，于是就跟政治沾了关系了。在早年，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名声上，甚至是正统性上，他们都可以傲视大陆来的。但是近20多年不一样了，大陆影响力大了，大陆出来的胸脯挺起来了，亲台的也纷纷转向。我曾经访问过某国的一所华文学校，用的是蒋中正的名字，校园立着蒋的塑像，但是这些年弃台湾，跟大陆合作了。弃台的理由也成立，当时民进党搞“台独”，而我的家乡在大陆，总不能跟着你“独”出去吧？不认政见认家乡，我们可不能当孤魂野鬼。这是个弃暗投明的契机。到了马政府不搞“台独”了，他们也不回来了。

中国人观念中“国”“家”是同构的，但在实际选择上往往是顾“家”。那个“国”不是自己管得了的，可以无“国”，但必须有“家”。很多海外华侨华人，都是以家乡作为理由而亲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但实际上其中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里奶水多。“有奶便是娘”这个词很市侩，但又很正当。因为几乎不存在没有奶的娘，所以对没有奶的娘认还是不认，这问题就被遮蔽了，于是“娘”和“奶”就被统一在了一起。早年台湾喊着要反攻大陆，这些亲台的还期待着可以正统和乡情两全，现在大陆已经坐大，台湾日渐式微，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怎样选择。虽然有时候这种选择很拉扯灵魂，但商人以利为重，灵魂可以为利益让路。我在一个东南亚侨领宅邸的展厅，看到他和政要们的合影。一张和李登辉的合影，被藏在展柜边角的阴暗处。知道我发现了，侨领说：“我不喜欢李登辉，他亲日本人！”他还说要把这照片丢掉。他引我去看跟中国大陆领导人的合照，毕竟，这是自己祖国的政要，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灵魂有所归了。

但是我又发现，同样是跟大陆领导人，他竟然把跟吴邦国的合照放在江泽民的前面。这太不符合排位规矩了。答曰：因为江已经从总书记任上退下来了，而吴还没有退，仍然是人大委员长。党代会比人代会先召开。

但跟祖国走得近，在所居住国又是危险的。他们毕竟身在异国，东南亚国家本来就疑心华人不忠于居住国。“排华”的最正当理由往往就是这个。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很能言之凿凿：华人奸诈，很多所在国腐败案件里都有华人的身影，乃至企图左右所在国政权。其实，能不能左右不好说，但所在国政府有时也确实利用华人富豪，利用他们的财富，还有利用他们跟中国政府接触，他们于是成了友谊的彩带。但这友谊的彩带勿宁是拔河的索绳。国和国的交往，没有正义，只有利益，那么你这索绳往哪边去？搞得好是友谊使者，搞不好就内奸。但这难不倒聪明的华人。我曾见到东南亚某国的“钢铁大王”，49年前，父辈就飘洋过海，在他的手上，事业得到巨大发展。他曾被任命为所在国对华交流的特使，他一方面热心捐赠家乡，另一方面也向所居住国的穷人提供钢材，只要他们肯自己出力，他就免费提供材料供他们建房子。这个国家频遭台风袭击，而房屋却是用薄薄的板材围成，台风一来，常扫成一堆烂木。“你看看台风过后的景象。”他说。

但是在那次见面，他也说了让我吃惊的话：“爱国，我该爱哪个国？想想我当年为什么出来，是现在这个国家给我机遇，让我事业有成。”这是我听到的海外华商最尖锐的表达，大多数都只说场面上的话。